扇子小说网为您提供第一女生txt下载
扇子小说网
扇子小说网 现代文学 综合其它 历史小说 侦探小说 网游小说 同人小说 军事小说 玄幻小说 灵异小说 言情小说 仙侠小说 热门小说
小说排行榜 竞技小说 都市小说 武侠小说 伦理小说 诗歌散文 穿越小说 科幻小说 幽默笑话 经典名著 重生小说 官场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母欢子恋 夫妇交换 夫凄游戏 变质父爱 无爱之欢 蟼花狌奴 齐人之福 家庭趣事 艳骨尸魔 娇凄江湖 美妙人凄 家有滛凄
扇子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第一女生  作者:蒋方舟 书号:12946  时间:2015/5/19  字数:21127 
上一章   ‮章二第‬    下一章 ( → )
 沐垂说对了,一个人是无法打赢整所学校的。

  木欣欣说错了,快乐是结果,但归结底,它还是种过程。

  监考老师成双结队地走出教学楼,表情夸张地交谈着‮试考‬奇观。经过连笑身边时,连笑也听到了只言片语:

  "建校这么多年没闹过这种鬼,我们考场没有一个人答了卷子,你们呢?"

  "我们考场最后卷的那个女同学答了,整张卷子写得满满当当。"

  "真的?她每道题都答了?"

  "不是,她只写了篇八股文,叫做"成绩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哗!胆子又大,又老套。"

  连笑在他们身后笑出了眼泪。谁说不是呢,木欣欣再大胆也是慎为,再出格也是正经,做最难以理喻的事情也一板一眼。她要是早出生,一定是能与从军木兰,救父缇萦并列"古代杰出三八红旗手"。

  "你不用感动得哭,我这样做也不是为了你。"

  木欣欣的声音忽然出现,她心事重重地坐在连笑身后的石头上。连笑也觍着脸挤上去跟她并排坐着,嬉皮笑脸地盯着木欣欣说:"我知道,我知道。"

  木欣欣用指甲刮着侧面的石头,说:"你不知道,你至少是不了解。你那天在湖边说的话我回来想了半天,后来,终于明白你为什么生我的气了。你肯定是恨那天公布校长候选人名单时,我撇下你单独跑了。"

  连笑心中一惊,只得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希望木欣欣不要再说了。木欣欣自首在选票上作弊的事,只会给这么完美的故事一个不堪的尾巴。

  木欣欣绷着脸继续说:"我知道竞选校长是我的事,我全部留给你去打点是不厚道,但你为这事翻脸也太小心眼了吧!那天我是实在想去挖水蛭,我想挖回来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能血,能多少血,那一个星期,我脑袋里装的只有水蛭,想得全身发。那天全校人都不在,我就一个人跑到泥巴地里去找…"

  连笑受惊不小:原来作弊的不是木欣欣。幸亏那叠被修改的选票还在自己包里藏着,如果她当吵吵嚷嚷地告发了木欣欣,她今更要后悔。

  当那天木欣欣跪在泥巴地里满脸脏兮兮挖水蛭的时候,是谁躲在荒僻的角落里飞快地涂抹着选票?这人是行一善,还是,敌人?

  连笑推一推滔滔不绝的木欣欣,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那个包着选票的手帕。木欣欣在膝盖上把手帕摊开,仔细一看里面的选票也吃了一惊,怔怔地不能说话。

  连笑在她耳边问:"你,有没有什么仇家?恨你恨得要陷害你?"

  木欣欣用食指顶着脸颊,答非所问:"这个手帕我好像见过。"

  连笑倒没仔细看过,手帕还是崭新,这种灰青色有个学名叫做虾子青,上面勾满了老黄的月牙,也看不出是男式还是女式的。

  连笑拍拍木欣欣,劝她不要一会子用脑过度脑充血了:"算了,选票和方巾就放你那儿,你不要着急仔细想想。"

  太阳越来越高,树影都敌不过,任由它把整个天地照得不留一点余地。连笑却觉得,躲在暗处的人越来越多了。

  第二章

  "你来啦,邻居。"

  连笑像马一样四肢着地擦地板,抹把汗,笑着向门口的人打招呼,然后自顾自地说:

  "真是人善被人欺,我争取了半天终于争取到一个办公室。门一开,我还以为这只是校长专用储物间——平躺下四面的墙都摸得到——结果就这块地了,校长专用书房,起居室,健身房,卫生间,办公地全部就这么大的地方。开门之前,我以为里面站着一群西装笔的私人保镖,结果开门一看,只立着几只高大神武的拖把笤帚。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对了,你会不会打字?能不能打"校长办公室",让我打印了贴在门上?"

  沐垂啜了口茶,觉得这惊还没有被下来,又喝了一口,总算能组织成完整的句子了:"我会打字。"

  连笑把地板擦得吱吱大叫,根本没听到沐垂说什么。沐垂皱着眉头,声音大了一点:"你从今以后,就要常驻在这里啦?"

  连笑侧着头说:"也不一定,只是思考宇宙人生的时候来一下吧。这儿清静。"

  沐垂手中的茶杯颤了一颤,他向前俯着身子轻声说:"你知道这儿为什么清静吗?因为这里闹鬼啊。"说着,在心里无奈叹息自己怎么拙劣到这个地步。

  连笑瞪大眼睛说:"所以我才过来陪你啊。"她端详着沐垂痛苦的神色,忽然说:"你不是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闹鬼荒宅吧?你放心,你是安全的,我喜欢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类型,你对我来说太有脑袋了。"

  沐垂手中的茶杯又颤一颤,他说:"我回去了。"又小声加了一句,"你不要跟过来。"转身走了,还顺手带上了房间的门。

  连笑一边擦地一边笑出声来,她早就猜出来,废弃校舍这些"不可思议的传说"一定是沐垂用几束光几声响自己制造出来的,为的就是把自己和人群隔离开来。

  是为了什么呢?连笑觉得一定是什么天才的怪癖。在她眼里,与其说沐垂像个不谙世事的奇才,倒不如说他像个忘记归路的古人。在这个时代,哪个人会把"明人不做暗事"和"男女授受不亲"作为人生准则,只差没让岳母在背上刺上横批"无无求"。

  连笑打赌,除了居里夫人,没有一个女生能让他用温柔的眼神打量。

  "万遂又朝这边打量了一眼耶。你是怎么看待他这个人的?"

  连笑枕着胳膊,心不在焉地问木欣欣,其实自己心里早已啧啧有声地报出答案:一个人可以帅成那样,也不得不有点思想吧。

  木欣欣顿一顿笔,简洁地说:"讨厌。"为了不让人误会她是在撒娇,她又扩句道,"我讨厌他。"

  连笑愕然道:"啊?不会吧!"

  木欣欣一边运笔飞快,一边说话飞快:"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自大的人,以为所有女生都喜欢他,少数几个讨厌他的,还是因为追求不到而因爱生恨。"

  连笑说:"嘘——万遂就坐在前面耶,你声音小一点。"

  "能够打击到他,是我的荣幸。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就欺男霸女,他以为自己是混世魔王啊。"

  连笑吓得用一只手遮住木欣欣的嘴,但来不及,万遂已经听见了,他气得脸通红,转头,又愤怒又委屈地对木欣欣说:

  "出生富裕是我的错吗?"

  木欣欣仰头张狂地大笑道:"笑死我了,从来没有富家子弟这样自我辩护。"

  万遂气急败坏地瞪着木欣欣,木欣欣厌恶地别过头避着他的目光。

  还没安静多久,冉芊晶拿着一叠粉红香的请帖四处派送——当然派送不到连笑和木欣欣那里去,她一边发一边嘱咐道:"还是到老地方来参加生日派对。老规矩,都不许带生日礼物,谁带就是瞧不起我。一定准时到哦,所有女士派送香水一瓶,所有男士派送名牌运动手表一个。"

  "哼,你相不相信冉芊晶的爸妈会花钱让卓别林复活,给他们的宝贝女儿祝…"

  连笑下半截的话被进肚子里,是因为她被木欣欣宛如复仇女神的模样吓坏了,只见木欣欣头发都一竖起来了,眼睛瞪着冉芊晶的身影快出火光来,"啪"的一声掰断了手里的铅笔。

  为什么?为什么仅仅一个星期,木欣欣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然,她一向都是跟平民阶级比较热络,但她并不偏激。记得不久以前,草弟兄们在食堂聚餐,一边大块吃大口喝汤,一边痛斥富家子弟,一顿饭吃得阶级感情极其浓厚。那时木欣欣夹在其中极其不自在,她一直不肯跟他们一起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是把脸埋在饭碗里,不得不反应时才微笑着点头。

  而一个星期之后,木欣欣却变得像现在疾富如仇。每天晚上,连笑都睡得不踏实,因为她得监视着木欣欣,生怕她偷偷穿上夜行服当女飞贼劫富济贫。

  如果连笑知道这一个星期发生在木欣欣身上的事情,她就不会奇怪了。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副校长宣布从今以后取消淘汰‮试考‬的制度,说了些格兰高中一向重视学生综合素质的话。木欣欣站在主席台下,总觉得副校长的目光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身上烙了一下,但她一直乐观地猜测:当时副校长说要取消她的奖学金,只是一时情急的威胁而已吧——到底是这么慎重的学校,既然有识人之明,也应该有容人之量。副校长眼看着也老眉咔嚓眼了,不至于欺负一介弱质女子。

  直到几天前,木欣欣心才被冻得全寒。格兰高中的奖学金一向是定期用信封装着,投递到名列前茅的学生的收件箱里去的,当那个日子到来,同学们打开收件箱时都像等待圣诞礼物一样欣喜忐忑。这天,木欣欣早早地就到宿舍外面的收件箱里收信,摸了半天,没有摸到那个熟悉的厚信封(她的奖学金里还包含着生活费,比别人的都要厚一些)。

  木欣欣心里踏了一脚空,脸上却维持着笑容:"不会吧?"她手撑着膝盖往里面看,明亮宽敞,空无一物。

  清晨还没有人起,寂静的宿舍走廊上空无一人。大理石地板是冻结的水蓝色,被透过窗户的太阳光照出一缕缕甜白来,像是冰破处道道裂纹。木欣欣跪下,细细地锁好空的收件箱。

  弱质女子还是被欺负了。

  当天下午,木欣欣偷偷地给妈妈打了一通电话,说:"妈妈,昨天我们班有一个人不起学费,自己偷偷退了学。"

  妈妈说:"你可不要学她。你爸不如人,你妈不如人,你好歹还看到点曙光,一定得争口气。"

  木欣欣试探地说:"如果我也上不了学了,我能干什么?"

  妈妈说:"那你就只能学你爸开出租车了,你爸一三五开,你开二四六,周我给你们俩烫老酒喝。"

  妈妈给木欣欣说玩笑话听,自己先咯咯笑个不停。然后又例行絮叨说了些要记得感激报答学校的话,挂断了电话。

  这改变命运的一天,木欣欣瞒过了所有人。

  不如告诉连笑吧?木欣欣有点自私地想,自己是没有胆子去找副校长评理的,连笑却一向没顾没忌的,像孙悟空一样,让她大闹天宫,让她到副校长面前撒泼,说不定还有活路。再不济,也给自己出了口恶气。她竭力做出平淡的模样,对连笑说:

  "那天副校长对我说…"

  上课铃响了,连笑打断她说:"我们去上体育课吧。"

  木欣欣恍惚地说:"好的。"

  她下一次下定决心开口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体育课上,木欣欣和万遂分到一组打羽球。木欣欣对于任何一种球类运动都有肢体障碍,因此她每次和人打球之前,总要预前一迭声地道歉。可她今天却没有心思,每一球都打出界外,或是弹着球网,然后面无表情杵着球拍站着,让万遂不停地弯捡球。旁人看他们暗汹涌,猜测着大战何时会爆发,他们何时会厮打起来。

  万遂忽然打破沉默,说:"你知不知道评判羽球打得好坏的标准是什么?"

  木欣欣摇摇头。万遂说:"得越多,表示球打得越好。"

  "什么意思?你是暗示我穿泳装打羽球?"

  万遂说:"我怎会自找罪受?我给你示范一下。"

  他腾空跃起,狠狠扣杀眼前的白球。T恤下襟果然被风掀起,出一截小麦色的肌肤。

  他匆匆着陆,说:"你自己看看就行了,谢绝采访,止拍照,概不外传。"然后红着脸掖了掖衣角。

  木欣欣不笑了,出几颗白白的小牙齿。万遂不像个浊世佳公子,反而像一个憨直舞男。木欣欣这样想着,也就说了出来。

  万遂佯装发怒,朝着木欣欣发球,说:"看我打不打到你!"

  木欣欣和万遂自此认真地打了几个回合,她不知道万遂总是故意让她,听着万遂不断地说"好球",还以为自己球艺进了。万遂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心里宽慰,嘴上也不得意忘形起来:

  "你看我多好,富人里也可以有人善良如我,不要因为自己穷,就介意别人有钱。"

  木欣欣打球的动作停下了,把拍子往地上一摔,正看着万遂说:

  "人各有命,我就是穷,这是我的命,我想都没想到可以介意。你别说得好像我没见过钱一样,我见过,只不过钱不是我的。"

  万遂看她一字一顿,声音虽然不大,但费力得身体都轻颤起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地道歉:

  "我说错话了,我们继续打球吧,我还给你看。"

  说着就要掀衣服。旁边的女生尖叫起来。

  木欣欣丢下一句:"我去洗手。"就径直往外走,万遂丢下球拍,追了出去。

  木欣欣出了体育馆,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脚步竟然很沉着坚定。她走了许久,蓦然发觉自己想走回家的路,才停住脚步,说:"我是去洗手的。"沮丧地折了回去。她转了半天找不到洗手的地方,看到花坛里有一个水管潺潺地着水,就把手伸过去冲,顺势坐在坛边的石阶上,凉意一点点顺着初秋呢校服裙的纹路沁过来,她抬起润的手,两手拢成空心拳上下移动着。过不了多久,她抓着的,就是真正的方向盘了。

  "你在练左右手互搏啊?"

  万遂从木欣欣身后出现,拿一瓶矿泉水敲敲她的背。

  木欣欣拧了拧瓶盖,却怎么也使不上劲,终于放弃了,说:"不是,我在练习开车。"

  万遂从她手上拿过瓶子,拧开瓶盖递给她,说:"你长大以后要当司机吗?为了公共安全,我也不能让你这样做啊。"

  木欣欣摇摇头,说:"不是长大以后,可能下个月吧,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快要用完了…"

  她无数次设想过对人倾诉她的遭遇,可从来没想过对象会是万遂,她从副校长召见她的午后开始讲起。

  "…总之,如果格兰高中铁了心不留我的话,我也只好收拾东西回家了。"

  万遂听罢不言语,用手抹了把脸,只把两手往后一撑,神色惘然。这样看过去,他的脸就像生长在的花丛中,风一吹,两种美便厮杀得热闹。

  木欣欣看他的表情,也后悔告诉了他。他和自己不过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在隧道里狭路相逢,为填补寂静的尴尬而随便找话扯,这些穷人才有的噩梦他听起来不过是笑话。

  她想岔开话题,万遂忽然换了一种低沉的音调说:

  "我知道你这个学年没有得到奖学金的事,冉芊晶告诉我了。"

  木欣欣一怔,才忽然笑道:"我本来还奇怪,你和我平常本来是话不投机的人,今天怎么会突然怪气地对我嘘寒问暖。哈,是冉芊晶,她第一次这么疼我,她除了告诉你,还告诉谁了?"

  万遂摇摇头,说:"冉芊晶不像你想的那样,她也有难处,而且因为她不说,所以她比你更可怜。"

  木欣欣冷笑道:"在你眼里当然了。"

  万遂争辩说:"你不知道她家…算了,我不说了,我们俩在一起,怎么老说别人的长短?"

  木欣欣本来在喝水,听到他的话差点呛住了:"那难道还说我们两个不成?"

  万遂径自说:"格兰高中一年的学费,别说一年,就是买下整所学校,也是我们家财力所及的。但是这些钱全不是我的,你老说我用的是奢侈品,也不是我奢侈的,全是我家里人奢侈过来给我用。司机每天开车送我上学,其实我身上半分钱都没有,司机都比我有钱。就说这瓶矿泉水吧,也不是用我的钱买的,是学校直接把帐单寄给我爸爸…"

  人长得好看就是好,这番话被万遂美丽着一张脸,哀愁地讲出来,真想让人当场抹泪并掏钱在他的兜里。

  木欣欣听得入神,万遂说:"就算我想帮你把学费付了,可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叫我撒谎朝家里拿钱也可以,但我不想用别人的钱来帮你。我想靠我自己的——"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木欣欣听不懂他话里的无奈与倔强,愤怒地说:"你哭什么穷?我又不是你们家的穷亲戚,逢年过节来讨钱打秋风。"

  万遂气她听不懂话里的意思,站起身说:"你不为自己争取,也不许别人对你好。你失学去,你们都失学去!我不管了。"

  木欣欣看到他离去的背影,皱着眉头问:"你们?除了我失学的还有谁?"

  还有冉芊晶。

  这消息是瞒不住的。不像是打翻了一个墨水瓶,抹布把墨迹擦擦就看不到了,是倒闭了一个制药公司。同学们的家长又在一个圈子里打拼,爸爸们在饭桌上感慨一番,妈妈们在麻将时嘲讽两句,这消息在学校里也就传开了。

  不只是家里和冉芊晶家有些瓜葛的同学议论纷纷,连笑这种人也乐得参与八卦,她对木欣欣说:

  "听说冉芊晶家已经在找银行贷款了,但没有一家银行愿意贷款。真是惨。"

  其实大部分同学们(包括连笑)对于冉芊晶家破产的消息并不是不唏嘘,也不是真的因为冉芊晶一向性格欠佳就幸灾乐祸,反而是因为怅然和同情不得倾泻充满到了极点,表现在脸上,竟然是一种奇异的微笑。

  冉芊晶不知何时抱着臂站在她们身后说:"还有更惨的呢,最新的流言说,我妈妈已经因为不堪重债而上吊自杀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不是该领诺贝尔可怜奖。"

  连笑问:"你是说,那些关于你家庭的事都是假的?"

  冉芊晶仰头大笑,说:"当然是假的。对外声称破产只是一种经济上面的策略,为了使商业对手们掉以轻心,实际上,我们家的公司还准备上市呢…"

  她要是不解释,木欣欣相信她家还有活路,她这一番话,叫木欣欣发觉境况已惨淡到没有挽回余地。

  冉芊晶的表情越是飞扬,木欣欣越是不忍卒睹。视线从她脸上离开,却正好看到万遂看着自己,木欣欣耳朵都红了:几天前万遂说冉芊晶的难处原来都是真的,自己还不屑了他一顿。

  万遂看出了木欣欣的羞愧,笑着摆手让她不要介意。

  连笑这个直脑袋还随着冉芊晶的眉飞舞不住点头。

  也难怪连笑傻呵呵地相信了冉芊晶。自从传出冉芊晶家周转不灵的消息以后,冉芊晶并没有出半点寒酸的神色,衣服仍是一天换几套,从不重样。使起钱也反而更加悲壮。她在百货公司买东西的神态状如疯魔,这情态只在课本上某国饥民在商店抢面包的图片上见过。

  她笼络同学的招数也愈发贫瘠,一个劲地撒钱给同学买东西。在同学抽屉里偷偷放上丝绒盒子,打开以后金光闪闪外加一张字条:"这是冉芊晶给你的,你要记住!"她这样急切地想用钱堵住别人的嘴。嘴里不能言语,从鼻腔里人们也要轻蔑地呼出一个"穷"字。商界的悲离合格兰高中的学生见得多了,但冉芊晶近似疯癫的举动,又给这寻常谈资延了寿。

  这是壮士,喝了壮行酒不醉不归。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想醉,可就没有酒钱了。

  木欣欣对连笑说:"明天中午,我请你到学校食堂三楼吃饭。我有话要跟你说。"

  连笑把手探到木欣欣的额头:"你没有生病吧?"

  木欣欣和连笑站在食堂下面,她们仰望楼房静默无言了几分钟,然后握紧了手齐步上楼。

  学校的食堂分三层,依照价格,楼层依次上升。到了三楼,已经超脱食堂的概念了,是西餐厅,有钱的孩子们逃课小憩的地方。

  三楼无端地给人以暗无天的感觉,虽然墙壁是苹果绿色的,灯光是粉藕的,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昏惨惨似灯将尽的感觉,人到这儿一坐,也不得不有点秘密了。

  木欣欣拉着连笑慌张地找个座位坐下,沙发柔软,一坐就陷进去了。穿红背心戴黑领结的年轻服务生立刻走上来,问:"两位小姐要点些什么?"

  木欣欣用指头偷偷摸了摸钱,点了最便宜的两客油蛋糕。

  总算坐稳当了,木欣欣向四周打量着,人不少,但因为座位隔得开,也不觉拥挤。不像她在一楼食堂吃饭,人挨人坐着,一块排骨,看着是自己的,一拈才发现在别人碗里。她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对正打算把桌上的银勺子往兜里揣的连笑说:"那天副校长…"

  "对了,你有没有找出那个帮你选票作弊的人?"

  木欣欣摇摇头:"范围太大了,还没有找到,但我还是觉得那个手帕看着眼。"

  连笑问道:"那上面绣的有名字吗?或者名字的缩写?"

  木欣欣说:"都没有。我有一件事要说,那天副校长把我找去,对我说…"

  "咦,你看谁在那儿?"

  连笑指着不远处的桌子,径直跑了过去。木欣欣气得不得了,也只得跟过去。

  坐在那儿的是冉芊晶,她穿着短款小外套和白色硬纱仿芭蕾舞裙,间系着一条镶满碎钻的宽带。奇怪的是,一张能坐十几个人的西餐桌,只坐了她一个人。

  连笑向她打招呼:"你今天穿得真亮眼,我在几十米开外看到都快瞎了。"

  访问

  冉芊晶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你邀请的同学人嘞?"

  冉芊晶抬头看她俩一眼,她们心中便电光石掣般地明白了。冉芊晶从桌子底下一样样地拿出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报出名字"张大强,名表一支;黎美美,香水…"这些礼物无人认领,她的生日派对没人敢参加,谁再敢花冉芊晶的钱?她的钱是染血的钱,不知是卖血还是卖肾换来的,花了要自责一辈子。同学们不能不说是好心,但也伤人至深。

  木欣欣轻声问:"你怎么不在家过今年的生日?"

  冉芊晶说:"是啊,在家过。一回到家,就看到爸爸妈妈在客厅里对坐发呆,没过多久,爸爸就会叹口气,披上外套说出门"想办法",妈妈对着我哭。这样的气氛真合适庆祝生日啊。"

  木欣欣和连笑对视一眼,心想她终于承认家庭的困境了。

  冉芊晶看到她们的眼色,红了脸说:"你们穷人那一套哭穷我可做不来。家里来了客人,不要指望我缩着腿,下巴搁在膝盖,像个乞丐一样瞅着别人说:"一家有一家的苦处呀。"我人穷志可不能穷。"

  木欣欣道:"你志气高的终极体现就是失学?"她轻轻踹了一下桌脚放礼物的袋子,说,"你买礼物挣面子的这些钱足够你再撑一个学期了吧,何至于害得自己学都没得上?面子不是像你那样买来的,钱也不是像你那样撒着花的。嗳,法力再高强的仙人都有失手的时候,像我这样江南七怪一样不成气候的小角色,也会有得道成仙的一天,你我都不要太自怨自艾了。"

  冉芊晶蒙地看着木欣欣,说:"眼看着我们俩就不起学费了,我不相信你能笑得比我开怀。"

  连笑抓紧了木欣欣的胳膊,焦急地问:"为什么还有你?你不是有奖学金吗?"

  木欣欣第四次悠悠然地开口:"那天副校长对我说…"这次终于没有人打断。

  咚咚!"报告,我来思考宇宙人生了。"

  "回你自己的校长办公室思考去。"

  "好。"

  沐垂没有听到离去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连笑又像一只小狗一样挨着墙角坐着,她这回自备着坐垫,看来是准备久待了。

  她问沐垂:"我每次见你,你都在喝水,怎么从来没见你吃过饭?"

  "食堂派你来抢生意的?"

  连笑说:"难道你也穷得没有钱吃饭?天哪,我是不是在演悲惨世界啊,遇到的人都是天可怜见的。"说着,就掩着脸哇哇地哭了起来。

  沐垂先以为她在装哭,听到她声音里的凄楚一声浓过一声,才知道她并不是来胡闹的,迟疑地走到她身边蹲下,问了一句让他悔恨终生的话:

  "你没事吧?"

  连笑讲故事的能力并不比一个醉汉强多少,她主次颠倒添油加醋地讲了木欣欣的悲惨遭遇,运用了五十几种修辞手法,其中三十多种是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

  连笑总结陈述道:"…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要来找你商量。"

  她仰起脸来,头发的,在额前又翘又卷,鼻子和眼睛都又圆又红。沐垂听得头昏脚麻,本打算站起来,看到她这样却停住了,不由得联想到一个半成品的绒玩具。

  连笑挠挠头,笑道:"可见我有多倚赖你。"

  她原以为沐垂会立刻顶回来,没想到他也不接招,只是抬起清明的眼睛寂静地看着她,连笑本来想看沐垂发窘,没想到是自己的耳朵直发麻。

  沐垂清清嗓子,问连笑:"那你为什么没有去找副校长,反而来找我?"

  连笑说:"我当然去找副校长啦。不过他这个胆小怕事的人,肯定是知道我要来,竟敢躲到国外出差。我在他的办公室外面踹了一气门,被保安拉走了。"

  沐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格兰高中的学费真的很贵?"

  "对啊,记得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们家还真是欢乐与悲苦织,我妈从厨房捧着稀饭和咸菜,泪光涟涟地对我和我爸说:"从此我们家只吃得起这个了。"就这样,负担我的学费也是勉强。咦,你不知道格兰高中的学费吗?"

  沐垂站起身,又回到电脑前坐着,语调平淡地说:"我从小到大上学没有过学费。"

  连笑嫉妒地望着他,说:"又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

  沐垂对着电脑屏幕苦笑道:"疾苦,这个词当年就是为了形容我而特地造的。"

  对了,确实是这样。连笑想起了一年前看的报纸,那张报纸她快背下来了,上面说沐垂出身贫寒,家在周边的一个小县城,以第一名的身份考到格兰高中来。

  但连笑总觉得,沐垂身上的贵气,若不是富过三代,是决不会出来的。就连万遂也不一定能像沐垂一样,把一身旧校服穿得这样潇洒熨帖。也难怪格兰高中的学生一向傲气,却惟独对平民出身的沐垂这样顶礼膜拜。

  既然这样的话,和沐垂有关的东西一定会很好卖吧,木欣欣也就可以凑出学费啦!

  连笑从地上一跃而起,走到沐垂身边,讨好地笑着:"你签几个名给我卖吧。凭你在学校的人气和我的叫卖嗓门,这笔生意绝对可以赚大钱。"

  沐垂吃了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生硬地回绝道:"不要。"

  连笑说:"不要就不要,干嘛吓一跳…你就行行好吧,赚来的钱我会命名为"垂助学金"的。"

  沐垂不理她,把键盘敲得哒哒作响。

  连笑还在反复哀求:"你的恩情我定会涌泉相报。你要是喜欢我的哪个姐妹,就跟我说,我也就顾不得手足之情了。"

  然后,她就被沐垂拎起,扔到门外。

  "我和木欣欣的学费都有着落了。"

  冉芊晶拉着一个男生走到连笑和木欣欣面前。

  连笑大惊失:"你要把他卖了,这是犯法的呀!"她扭头不确定地问木欣欣:"是犯法的吧?"

  冉芊晶跺脚道:"不是的!昨天木欣欣跟我说了那番话之后,我回去清了清自己的屋子,发现我竟然有那么多自己一辈子也用不了的东西。然后,我就产生了一个天才的想法,在学校里办一个跳蚤市场,把我们不用的东西都卖了。这样,学费不是绰绰有余吗?"

  连笑张大的下巴还是没有合上,她指着冉芊晶身边的男生说:

  "他就是你清理出来的不用的东西之一?可不要卖给我哦。"

  眼前的男生相貌干净但不出众,戴眼镜,由于个子高背有些微微的驼,穿着苍灰色系的衣,这个苍灰色的人唯一闪亮的点缀,就是他那超越年龄的神情。他听到连笑的话笑了,眯起细长而润的眼睛。

  冉芊晶说:"他是我找来策划这次活动的人,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梁泽啊!"

  这下连木欣欣也发出小小的惊呼。梁泽,校长的独生子。梁泽,不得宠的儿子。

  他的校长母亲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实惠——这样说也许还保守了一些。梁泽在学生会管后勤部,是个最累最苦的官职。每天都要汗浃背地穿梭于教学楼之间,没跟人说两句话就开始擦汗,说:"我有事,先走一步啊。"因为梁泽干得实在尽职尽责,学生会长几次有意让他接班,可意见一送到校长室,就被驳了回来。

  从此,梁泽工作得更火爆认真了,帮助人也愈发义气热心。所有人都喜欢他,但所有的喜欢都化成了接受帮助之后捅捅他的肚子,背过脸去替他骂一句校长母亲。但也有人笑话那些鸣不平的人:"你们懂什么,他将来是要继承格兰高中的,天降大任的人,现在接受一下挫折教育也是应该的。"

  连笑望着眼前梁泽良善的脸,还是要发发牢

  "哪有母亲这样折腾孩子的,除非她不是他母亲。"

  木欣欣咬咬下,对梁泽说:"我不像冉芊晶,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卖。"

  梁泽稍稍向她俯身,微笑着说:"不一定啊,你把你以前的课堂笔记、参考书拿出来卖啊,可不要小瞧"第一名"这几个字的法力。"

  他又把手伸向连笑,说:"你就是学生校长吧,这次活动我可需要你的不少帮助啊。"

  连笑得意地握住他的手。

  完全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这个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十项全能吗?

  连笑拿着两朵皱巴巴的小纸绢花找到梁泽,兴奋地说:"我们来布置卖场吧。"

  他出赧然的神色,说:"卖场位置我已经选好了,在艺术中心西侧一楼,那里位置比较不偏僻。也已经布置好了,用氢气球和缎带,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但白色和粉是女生都不会讨厌的。"

  连笑急急地想说什么,他又接下话头:"宣传你也不用担心,海报贴好了,食堂超市宿舍楼宣传栏,能看到的地方都贴上了。邀请函已经发到各个班了,愿意来的同学不少呢。"

  连笑闷闷不乐地说:"那需要我干什么?"

  梁泽良久,说:"你只要把校长这个位置守好就可以了。"

  连笑仰头看着他说:"我觉得校长应该你来当,你当一定比我称职,不会像我那样到处树敌,总是被人在暗中捣鬼。"

  梁泽只把连笑的话当作童言无忌,笑着对连笑说:"可有人不让我当校长呢。"

  连笑了然地拍拍他的胳膊,说:"是校长,不,是你母亲吧。"

  梁泽正出神,这一下被连笑拍醒了,说:"不是的。冉芊晶和木欣欣现在已经在卖场里候着了,我们看看她们去。"

  梁泽走在前面,连笑看他微驼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了沐垂,不免拿他们两人来做比较。同样是超脱的智慧,接近沐垂的人,就会发现他周身都带着股刚烈纯粹的香味,像锥子一样,惊心动魄,让人钦佩的时候都不能敷衍,而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梁泽的味道则是脆薄的,不明显却环绕着无所不在,无论你在哪儿,他的一缕视线都会不轻不重地落在你身上。

  "到了,我们进去吧。"

  梁泽给连笑拉开门。

  他俩一时并没有看到冉芊晶,因为她已经掩埋在汹涌的人堆里了。连笑随手拉过一个脚步匆匆的女生,她表情凶狠地回头,连笑怯生生地问:"甩卖不是还有两个小时才开始吗?"

  她说:"你傻了,全新粉红豹纹大衣会等你两个小时?"说着就挽起连笑的胳膊,要带着她冲锋陷阵。

  连笑急急地挣脱开,目送她冲进人堆,不知有无回头

  连笑走向木欣欣,木欣欣好找,她在教室的另一侧守着一张桌子,桌上空无一物,桌前空无一人。连笑走近了她还浑然不觉,手指搭在桌子的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连笑在她身边坐下,心里想着一定不能说刺她的话,一开口却仍然不是什么好话:

  "没有人来买你的东西,嗯?"

  木欣欣说:"不是的,已经卖完了,两本课堂笔记,一本习题册。"

  连笑摇晃着她的手臂,说:"你是存心不想上学啦?你的宿舍里明明放了几大箱的笔记和习题,我每次晚上起来上厕所都要被它们绊倒,留着它们又有什么用?"

  木欣欣掩住脸,说:"我舍不得!我十几年活的全在这个箱子里,别的什么也没有了。我被人笑被人孤立都无所谓,因为我还有箱子里的东西做倚靠。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要把认准的路走完,但卖掉它们我再没有走的动力了。这条路,横竖我走不完全程了。"

  连笑问:"那你一共卖了多少钱?"

  木欣欣扭头看了连笑一眼,连笑就知道是断然不够付学费的。

  木欣欣忽然换了一副笑脸,连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冉芊晶站在一张桌子上,手里拿着一子指挥,中气十足地呵斥着:"那边两个不要抢那条D&G的围巾了,扯不得的,右手边十米处还有条蓝灰色的…在门口付钱,不要把钱砸在我身上——"

  她注意到连笑和木欣欣的注视,矫健地跳下来,走了过来。她上身是白色衬衣,下身是黑色灯心绒长,都被沁得汗津津的。木欣欣说:"我还以为你会改头换面呢,结果要当售货小姐还穿着香奈尔。"

  冉芊晶把衣服下襟扯给她看:"香奈尔的那件早就卖了,这是心心相印,衣服十块还是十五块我忘了。"她忽然望着远方沧桑地说,"用衣服哗众取宠最幼稚,你们长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

  连笑和木欣欣直笑。冉芊晶瞪起眼睛,说:"真的。以前我买东西最怕那些泼辣的女店主,你说两句东西不好,她们骂得简直要到你的脸上来。你经受不住决定买了,她们又欢喜又凄凄惨惨地瞅着你,真叫人抓狂。现在我也成她们了,我也懂得她们了,因为都是自己的东西,才会这样割一样不舍。"

  "你真的不可惜?你那几推车的东西已经快空了。"

  冉芊晶洒地摇摇头,说:"我得到它们时候的感情,最先是欢喜,后来就变成偏执了;得到之后,它们最先是鲜亮美好,后来也变得憔悴老损。就像我们家一样,曾经也是金碧,一砖一瓦都是结实的高级的,最后不过褪剩淡淡的影子。你尽管假装这种渐变不存在,也不能改变什么。现在好了,我一身轻松,只是有点愧疚…"她看一眼那团杀红眼的抢货娘子军,"我卸下的枷锁,给她们戴上了。"

  身旁经过一对高兴的女生,都捧着战利品:"全国只有九十九块的限量手表只卖一半的价钱。今天真是卖疯了。"

  冉芊晶听了表情一震,跟在她们身后走,喃喃地说:"不行,我要把那块手表赎回来…"

  连笑埋怨地看着木欣欣,说:"全世界剩你一个失学。就连我的秘密武器也救不了你了。咦,我的秘密武器你带来了吗?"木欣欣点点头,从桌子底下搬出一个大木盒子,说:"你叫我从宿舍搬来,我都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连笑说:"我也收拾了一些东西想卖掉,帮你筹款。都是我穿不下的衣服和玩不了的玩具什么的…"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箱子。

  木欣欣感动地说:"真的不需要,这是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承受。而且,你的那些东西也不会有人想要。"

  "咦,我不记得我有这个杯子啊。"

  连笑拿起一个陶瓷茶杯,杯子是沉稳的红釉,周身毫无花纹,但握住却有沉甸甸的温暖。这杯子倒是很眼

  "那是沐垂的杯子!我在他的照片上见过!"

  旁边有识货的女生先帮她叫了出来。屋里所有忙活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围在桌子旁边看,已经开始自行抬价拍卖了。

  连笑对木欣欣说:"我们有希望了。"

  木欣欣在连笑耳边问:"沐垂的杯子怎么会跑到你的箱子里?"

  连笑说:"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握着这个杯子自己会忍不住地笑了,思维在一片漆黑中摸索,明明什么都没有触到,嘴角的笑痕却莫名地越来越深。

  梁泽走过来,说:"这真是沐垂的杯子?能否借我拿一下沾一点仙气。"

  连笑把杯子递给梁泽,眼看着他一个失手,把杯子在地上摔个粉碎。他一脸愧疚地看着连笑,连笑能怎么做?不过是挥挥手让他走罢了。

  人群叹息着散了,只有连笑还跪在那堆碎屑旁边,她尝试着把杯子拼起来,手却总是颤抖着不能成功,但她长久地跪在那里不想起来,杯子打碎的一刻她只是震惊和蒙,直至现在,悲伤才渐渐醒过来,袭过来。

  木欣欣安慰她:"算了,我是注定不能上学的。"

  连笑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悲伤里掺杂了什么。

  "我是不是也可以来卖东西?"

  只见万遂走了进来,大声问。

  所有女生都急着整理衣服和对着梳妆镜补妆,茫茫人海只有木欣欣与他对望对答:

  "你家又不缺钱,你凑什么热闹?"

  万遂说:"我来做善事的,卖东西的钱建立一个"万遂基金"。"

  "奖励学校里每年新晋的美少女?"

  万遂微笑地看着木欣欣说:"是救助格兰高中那些没钱上学的贫困儿童。"

  这下,木欣欣和其他女生一样不能言语了。

  万遂拍了两下手。所有人都朝门口张望:电视上凡有人这样拍掌,召进来的总是一群满身金黄的舞娘。结果令人失望的,进来的是一群被西服包裹得严谨的中年人,每个人手上抱着一大袋东西,有绒玩具,有男士香水,有运动手表。

  木欣欣拿起其中一个绒玩具,忽然发现那大氓兔脚底绣着字:"万遂少爷,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心意。"几个字绣得歪歪扭扭,不仅是因为女红训练不足,也是因为在绣字时羞涩和激动的心意让她握不稳针吧。

  木欣欣看着这些东西,明白了:原来万遂卖的是所有女生送给他,向他示好的东西。

  源源不断的西装男抱着一袋袋东西走进来,最后几个男士手中装着一麻袋一麻袋的信。

  木欣欣拉着万遂的袖子,问:"你连情书都卖?"

  万遂有成竹地说:"卖得出去的。"

  来疯抢的人果然汹涌,像海一样把木欣欣和万遂挤得连滚带爬涌出了门。门外竟然又是他们那天并排坐的那个花坛,水管里没有潺潺的水了,但花自有夕阳的余晖浇灌,反而更加妖惑。

  万遂和木欣欣坐在老位置,木欣欣问:"她们竟然买你的那些旧东西。"

  万遂说:"你有没有发现她们买的都是自己送出的东西?那不是买,是回收。"

  回收曾经为万遂心率不齐的心跳,回收偷看他时脑中嗡嗡内心涨涨,回收与他交谈时一耳重听一耳全聋说话都结结巴巴,回收一段段卑微的单相思。

  木欣欣问:"你不觉得可惜?"

  万遂没有回答,反问她:"你是不是不讨厌我了?"

  木欣欣过了半天才说:"只有卡通猫汤姆才会一辈子追着老鼠杰瑞穷追猛打。"

  万遂这才发现,自己在等待她的回答时竟屏住呼吸,不知道有多么紧张,他一时有些愣愣的。

  木欣欣以为他不明白,又补充说:"我不是汤姆猫。"

  万遂说:"我知道。"

  木欣欣又说:"也不是因为你资助我上了学,我才不讨厌你的。"

  万遂笑着,温柔地说:"我知道。"

  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又觉得这样很好。

  万遂先看到连笑走过来,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问木欣欣:"他们说今天下午要‮试考‬,考什么?"

  木欣欣也正说:"考第八套广播体,《国防教育》全一册,《生理卫生保健》第三册。"

  万遂说:"真的,那你着重把生理健康给我复习一下。"朝她郑重点点头,走了。

  木欣欣看着他的背影,笑道:"这样的谎话他都信了。"

  连笑看着木欣欣的笑脸,说:"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总是有原因的。万遂对你好原因是什么?"

  木欣欣耸耸肩,说:"我对他总有点利用价值的。讲解题目,考前复习,分析错题。应该就是这样吧。"

  连笑希望木欣欣保持这样低的情商,生怕触动那把令她开窍的弹簧锁,慌忙摆手说:"我想也是。"

  连笑呆呆地看着花,耳边忽然响起木欣欣呓语一样的声音:"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连笑不知道她是自言自语还是问自己,转过头带着疑问的神气看着她,木欣欣接触到连笑的神气立刻闪躲开,站起身匆匆走了。

  连笑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忽然觉得伤感起来。

  连笑闯进沐垂的办公室,开心地说:"够了够了,两个人的学费都够了!甚至还有多的成立基金。"

  沐垂背对着她不说话。

  连笑说:"你这样整天不声不响的,死在这里都没有人知道。"她停了停,"不过你住这么偏远,真的要死的话,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知道。"

  沐垂淡漠地说:"借你的吉言了。"

  连笑说:"今天谢谢你的杯子,不过被人打破了,我只捡起来一个杯子的把手。我放在这儿了。"

  连笑把杯子把手放在电脑桌上,沐垂专心地看着电脑屏幕,毫无反应。连笑凑近了显示屏,想看看他整天在忙些什么:"你是不是在斗地主啊?这么专心。"

  沐垂说:"我初中刚刚接触电脑的第一个星期,就编出了一个斗地主的游戏程序。之后就觉得这个游戏异常无聊。"

  连笑瞪大了眼睛,说:"那你现在每天在研究什么不无聊的内容?难道是机器猫?"

  沐垂闭着眼睛,眉心说:"接近了。我上高中以来,一直致力于研究机器人。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选的路是不是正确。"

  他睁开眼睛,发现连笑不住地拍手,喊道:"茶!拖鞋!"然后左顾右盼,显然是等着忽然出现一个机器人仆人,不笑道:"机器人现在还在电脑里。"

  连笑尴尬地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不知道道路是否正确,研究出现问题了吗?"

  沐垂今天倒是很乐于倾诉,他说:"具体的技术上没有问题,只是,最近我忽然觉得,我最初的构想和思路也许错了。"

  他的侧影着电脑屏幕的光,那荧荧的光一点点都溅进他的眼睛里。沐垂说到后一句话时,忽然目光下视,睫的影子便落到面颊上。

  连笑若有所失地盯着他悲哀的微笑,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问题,你不妨告诉我,反正我横竖听不懂,也笑话不了你。"

  沐垂说:"我已经让机器人有了逻辑推理能力,现在,我想让它有人类的情感能力。我对自己的思路曾经很有信心:先用理性的态度分析理性问题,再用理性的态度分析感问题,最后用感的态度分析感问题。然而,我却发现从第二步到第三步始终无法跨越。"

  连笑听了他的话,"噗"的一声向前扑倒,难以置信地说:"你?要研究有感情的机器人?"

  沐垂有点生气,面无表情地看着连笑:"这么好笑?"

  连笑拍着口顺气,说:"试问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怎么能造出有感情的机器人?这是与技术无关的。"

  沐垂并没有被怒,他正经八百地看着连笑,仔细思考着她的话。连笑生怕他的人生观世界观因此而摧毁,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我那里有很多《心灵汤》可以借你。"

  沐垂说:"人生短暂,哪里经得三番五次地用大针管从血管里出感情,再注入别人的身体里。我有目标要达成,所以还要珍惜这副躯壳。"

  连笑说:"那你永远也无法快乐。"

  沐垂说:"就算是你,也不见得每天开心得像刚吃了一个苹果派吧?"

  说着就站起身,把椅子一旋。连笑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发现自己坐在了那张唯一的电脑椅上。

  沐垂说:"我记得你说过副校长没有给木欣欣发奖学金吧。但是你看…"

  他站在连笑身后,向前倾着身体,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握着鼠标。连笑发现自己无意中被他圈在桌前,浑身不自在起来。

  沐垂专心盯着屏幕说:"…这是我进入的学校档案库,你看,发送奖学金的名单上明明有木欣欣…"

  他没有发现连笑已经接近神志不清了,她模糊地想着:这样冷冰冰的人体温竟然也是热的。他吐出的气吹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也会战栗。

  沐垂厉声问:"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说着站直了身子,解除了连笑的煎熬。

  没了热源,连笑全身发冷,问:"难道有人偷了奖学金?是谁这样缺钱?"

  沐垂又把椅子一旋,连笑仍是糊里糊涂地就离了椅子站在那里。沐垂坐进椅子,说:"你自己看看名单,家里没钱的孩子基本上都发了充裕的奖学金,没必要铤而走险。"

  连笑问:"那么,那个人是故意和木欣欣作对?或者,目标其实是我?我到底是得罪了谁,冒充我发布假消息的人还没有查出来是谁,现在又出来一个害人辍学的。"

  沐垂转过脸,习惯性地挑起左边的眉毛,说:"也许,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Www.ShAnZXs.COM 
上一章   第一女生   下一章 ( → )
扇子小说网免费提供蒋方舟创作的第一女生txt全集下载;请把第一女生最新章节分享推荐给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