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中旬,陆云峰回了一趟澳洲。 澳洲的家,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愿意呆的地方。自十八岁去了美国,这么多年里他不过才回去个五次,而且每次都是呆不到一周就以种种借口离开了。当然,那些借口都是为陆谦而说的,至于丁修仪,陆云峰是一个字也懒得去待的。 这个五月的二十号,刚好就是陆谦的七十五岁生日,是个很难得的大寿了,陆云峰就不能象以往那样寄上礼物就完事的,做为陆谦唯一的儿子,他是必须在场的。 他曾要方心蕊一起回去,这样的场合儿媳不去是要惹人闲话的。另外,他也想带从未出过国的她去玩一下,算是某种补偿吧。 “不,我不想去。”她意外地拒绝了。 “只不过几天而巳。”他游说着“再则可以看看澳洲。” “我从不以为外国的月亮大些。”她语带讥刺。 “那╠╠╠” “你不用为难,就对你父亲说我忙就行了。”心蕊话里带刺地“反正你最会掩人耳目了,不是吗?” 陆云峰一时语,脸有点发烫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现在的心蕊常常是不怎么友善了,对他不再是那么乖乖地唯命是从,也会反驳、顶嘴起来,虽然那样的情形也并不是很常有的,但那话中的冷淡和尖锐竟然很让他有些难堪了。 可到陆云峰那个样子,心蕊似有些心软了。叹了口气,还是过来替他收拾好行李。“这样不好吗?别人都会说我不明事理,以后你离婚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离婚,也成了她常常提起的话题了。莫非她巳经厌倦了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 “可能她想摆我了。也许,自己是拖累她太久了罢。”陆云峰在飞机上想。并决定到时给心蕊一笔比预定数额还要多得多的金钱作为补偿。 陆云峰到达时,陆宅已经是宾客盈门、亲朋满座了,那嘈杂很是令他厌烦。 “爸爸,心蕊她╠╠╠” 陆云峰正解释,却被陆谦笑呵呵地阻住了:“来不了有什么关系?一个生日而巳,礼到也就行啦!” “礼?” “你太太是个可人呢!”陆云峰的大姐夫笑道:“几天前就给爸爸寄来了寿礼。” “是一尊玉罗汉和一盒自制的霉菜干,正投所好,我们全给比下去了。”二姐陆云羽接说,语气不免酸溜溜的。“看不出来,她还满会做人的嘛!” 陆云峰知道父亲到了老年就极为信佛,祖籍又是绍兴,这两样礼物自然让他高兴了。可,心蕊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他不记得自己告诉过她这些事情啊!那一定是她平时从他不经意地闲聊中得知的,她的心思真是细腻啊! “其实啊,我最想的还是抱孙子。”陆谦满怀期待的看着陆云峰。 “哪儿那么快?”他含糊着:“姐夫他们的小孩不是一样的孙子吗?”
陆谦当然不便说不是了,只好不再深说,笑容满面地应酬其他客人去了。 父亲的心事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觉得要去达成他这个心愿真的是有些困难。有时,被父亲在电话里老是催促着,陆云峰也不免想干脆就与方心蕊来个假戏真做,生个一男半女的,给父亲一个安慰算了。可是,他又觉得这样做法也太卑劣了点,而且对不起她的,心蕊肯和他维持一段契约婚姻巳是很难得的了,怎么还能让她做那种生育工具呢?那不是一种更大的牺牲吗?近来,陆云峰发现自己原来那种对待女人冷酷无情心理不知道怎么地就渐渐的在减少了,甚至有很多时候他的心中竟然也会涌出一丝对心蕊的怜爱之情来。但是,这也仅仅是针对心蕊这一个女人而已,别的那些女人依然令他很厌憎。要和她们上或生小孩,陆云峰想想都觉得无比的恶心! “那么,是方心蕊我难道就可以了?”他突地有了这么一个疑问。 “云峰,来给王伯父敬杯酒!” 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被父亲叫了过去。立刻,陆云峰就被众人的寒喧应酬包围得没有一点息的机会了。 在澳洲呆了五天,陆云峰非但没有回家的感觉,反而被弄得疲惫不堪。没有哪一天,这里不是热闹非凡的,不是酒席就是聚会;没有哪一刻,陆云峰不是处于亲朋好友地簇拥之中,见到的都是熟悉的笑脸。可他却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趣而陌生,心里总是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在人群中、在灯光里、在…陆云峰开始想念起枫情苑那个“家”以及———方心蕊的那些家常小菜了。他心头就有了些离开这个地方的冲动。他真想立刻就走,即便是坐汽车也行了!只要能回去就好。 这样迫切的念头不令陆云峰自己都有几许讶异了。以前,在他想到“回去”这个词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是无所谓、是空的,既没有想到澳洲,也没有想到那个他和麦可的住宅。可是现在,他一到下班时间或者一说到家就会自然而然地往枫情苑的方向走,那个地方就像是有着某种牵引力似的住了他的心。就连李放每次与他在酒吧喝完酒都会习惯性地说上一句:“你该回家啦!”而他,也会欣欣然地点点头,毫不留恋地上路了。一路上,他心里想着的常常是心蕊会给自己准备些什么宵夜之类的问题,而不再是生意场里那些七八糟的烦心事情了。 看来,自己是被心蕊照顾得太好了,已经养成了恶习啦!陆云峰想到这些不由得失笑了。继而,他又皱眉了,那———以后他和心蕊解除了关系,她就不会再呆在他的身边为他做什么了,自己怎么能够习惯得了呢?干脆,高薪雇用心蕊做他的特级管家得了!这个想法很令陆云峰高兴,几乎就想给心蕊去个电话商量商量这事的可行了。 就在这在澳洲家里的最后一个中午,陆云峰的父亲因为连的劳累去午休了,姐姐们也各自回自己的住宅去了,喧闹的陆宅巳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花园中就更是一派宁静而有祥和,鸟语花香之中就只有陆云峰独自在躺椅上一面闭目小憩着,一面这样胡乱而有不乏温馨地在想着枫情苑和方心蕊。 忽然,陆云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来了,但他既没睁眼也没有出声。 “云峰,你睡了吗?”丁修仪在问。 陆云峰没有吱声,继续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 “云峰!”丁修仪又叫。大约是儿子嘴角那一抹少有的笑意给了她一丝希望,觉得这是个沟通的难得的好机会,她不想就此错过了。“云峰,我们能谈谈吗?” 他张开眼睛,却没有回答,只冷冷地看着她,她要干什么? 回来这几天客人又多,事情以忙,他们也就避免了单独相处的尴尬。两个人基本上是没一语的,能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二十年的疏离原本就能让亲密成为陌路,更何况,陆云峰是永远也忘不了当年那一幕的。 “我想,让你把这个带给心蕊。”丁修仪递过来一个首饰盒,目光始终有些许怯意。 陆云峰伸手把盒子接了过来。可是,他十分小心地避免接触到她的皮肤。然后他就随随便便地把它扔到了桌子上,并不去打开看看,也不说一个字。 这梓的举动显然令丁修仪非常难堪,又有一点受伤了。她的脸色立刻苍白了,像是病了一样。 “啊,替我告诉心蕊这旗袍很合适。”她强笑着说。“真是…很合适。” 陆云峰这才注意到她此时穿的正是一件“典雅”那深红色的丝绒旗袍穿在她依然苗条的身材上,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她的雍容华贵。尽管她已是快六十的女人了,穿上旗袍的风韵竟然尤胜方心蕊。他不由想起了父亲那付老态龙钟的样子,蓦然间,陆云峰平生第一次注意到了一个问题:他的父母是如此的不相配!而且,现在是这样,那在年轻时代的他们不亦是如此吗? 这个发现,不由得令他联想起了许多年以前曾听说过的那些关于父母婚姻上的旧闻来了。那是怎么一回事情呢?陆云峰有些记不清楚了。他努力地在记忆深处搜索了一阵,终于记起那些亲友提及过的那当中的情形: 不外乎就是两个家族间出于这种或那种对于某种共同需要的微妙关系而联姻罢了。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嫁给一个年长她很多岁的男人,开始了平淡无奇地生活,他们之间,是似乎不太可能有爱情产生的,那些利益上的、别的东西早已取代了这种诗意的情感吧! 想到这些,陆云峰不认真看了看这个他很久没正眼注视过的女人。这个仍然是美丽的女人,看得出来她是个心思细腻、感情丰富的人。勿用怀疑,年轻时的她必定也是有着对爱情的憧憬和追求的,难道她就不会象别的人那样爱过吗? 电光火石般,心蕊的话突然在他的脑中闪过:“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自己那种为世俗所不容的情感尚且被她谅解,他为什么就不可以对自己的母亲有一丝宽容呢?更何况她欺骗的、背叛的是父亲,他这个作儿子的似乎是没有立场去审判她的行为。他,有资格去道貌岸然吗?而她,对自己并没有任何亏欠啊!他的生命终究是她所给予的吧!而这些年来,他不仅没有任何的回报,对待她已经是连一个做儿子起码的礼貌也是没有的,可她还是在讨好着他、关心着他。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太自以为是了呢?陆云峰的心中翻腾了起来,一时竟然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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