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小说网为您提供落鸿火txt下载
扇子小说网
扇子小说网 现代文学 综合其它 历史小说 侦探小说 网游小说 同人小说 军事小说 玄幻小说 灵异小说 言情小说 仙侠小说 热门小说
小说排行榜 竞技小说 都市小说 武侠小说 伦理小说 诗歌散文 穿越小说 科幻小说 幽默笑话 经典名著 重生小说 官场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母欢子恋 夫妇交换 夫凄游戏 变质父爱 无爱之欢 蟼花狌奴 齐人之福 家庭趣事 艳骨尸魔 娇凄江湖 美妙人凄 家有滛凄
扇子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落鸿火  作者:天平 书号:5328  时间:2014/8/7  字数:11932 
上一章   ‮湖马 章二第‬    下一章 ( → )
   一出店子,顾澄就不自觉裹紧了衣袍,方才坐在火塘边暖热了的身子顿时有些发僵。他从丹田中引出一股真气来,一面暖和全身,一面动用通犀心眼盯紧了最后的那名鹞鹰。街上已经清静下来了,只有酒醉的猎人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在泥泞中挣扎;从两侧帘里透出来的一线火光,却越发衬现出此刻窄街的清冷。

   顾澄倾听着远远近近的脚步,分辨出自己所要找的人。他心知鹞鹰七杀是遁迹蹑踪这一行当里顶尖儿的角色,自己的通犀心眼练成后虽说从未失手,可是对这些人却也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

   不多时出了小镇,他听到了六个人的声息聚在了一起,那些脚步声有如山猫夜行,若他不是一直有意跟着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来。天色异常地昏暗,只有风卷起无边无际的混沌结结实实蒙住了眼睛。没有星月,走过一程后也没有了灯火,面是默立的群山,夜中山脊一线勉强可见。进了桦树林,离小镇不过半个时辰,却已难觅人迹。

   不知为何,顾澄的心一直不平静,觉得这山林中有某些莫测的危险。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了一些动静,顾澄立即伏倒,耳朵贴在地上细听。只有极模糊的响声,似乎不大像野兽,可太远了,实在听不出是否有人活动。前面沈青鹞也停下来了,好像是他们也觉得有些不对。可过了一小会,鹞鹰们又开始走动了。顾澄想:“或者只是山中猎人罢。”便也不再理会。顾澄心中默记着来时的路程,心道:“怕是已到了白嘎拉山了。”

   走得久了,顾澄的脑子和腿都有些发木,觉得自身已化作了这万年老林中的一员,人世的纷攘恩怨在这里变得极是遥远。这时沈青鹞猛然加力跑动起来,已全然顾不上隐藏行迹,顾澄甚至还听到了他的息声。顾澄虽不敢也跟着快跑,可脑中沈青鹞的位置反倒更清楚了些。前面密林中突然出现了一星白光,像是一颗小小的钻石。顾澄尚未想明白那是什么,就听到了一声颤抖的叫喊:“大姐!真,真的…是你么?是…你?这个样子,你成了这个样子!”

   这是沈青鹞的叫声,却又不像是他。顾澄从未想过沈青鹞说起话来会这么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更要紧的是,沈青鹞是在和什么人说话?顾澄一路跟着他们走到这里,除了这六个人以外,再也没有听到旁人的半点动静。顾澄伏下身,一步步往前挪动,渐渐接近沈青鹞说话的地方。就是伏在地上,眼前也越来越亮,天上厚重的云已散去,皎洁的月洒满了山谷。这明光让顾澄有一些恐惧,惟恐再前一步就会被发觉了。

   孩子的哭声响了起来,一下子打断了沈青鹞急促的话音,却给了顾澄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他抓紧时机往前爬了几步,平生未曾见过的奇景蓦然出现在眼前。

   山谷中聚起一汪湖水,湖岸却全是莹白的晶石。水随风起,清澈的波涛不时拍上晶石,晶石的棱角上皓光转,熠熠生辉。石上映出水纹,水中溢出石光,好似这一湖清水已化作了整块巨大的水晶。

   湖岸边有人踽踽而行,正是那个鄂伦妇人。波动的晶光在她身后投下一道黯淡的影子,摇摇晃晃好似走得十分艰难。可是沈青鹞他们发力追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她,总是不远不近地隔着十来步。孩子哭闹得越来越厉害,那妇人终于叹息一声,停了下来。她放下背篮,将孩子抱出来为他把。沈青鹞和其余五名鹞鹰都站定了,也不再说话。

   顾澄的心突突跳起来,他极力回想,却也想不出这妇人是何时走出酒馆的。先前他一直留意着这妇人,只是后来那个位子好像是空了,可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什么样的武功能让他的通犀心眼全然无用?他又想起了先前在皮商屋子前那一刹那的异动,还有方才沈青鹞叫的那声“大姐”顾澄不由干涩的嘴,这女人难道真是…

   妇人解开孩子外面裹着的皮裘,内面穿的衣裳却是纯黑的。这黑衣也不知什么料子做的,晶光投在上面,泛着极柔和的莹彩,似珍珠串成的一般。沈青鹞一见这黑衣就失声叫起来:“大姐,这是你的乌冰蚕衣,你…你居然把这宝衣…”

   听到“乌冰蚕衣”这几个字,顾澄就是还有半点疑心也一并去了。面前这个容晦陋,身姿蠢的妇人便是传言中可以舞动九天,剑伏八荒的卫盟之主!

   黑卫轻手轻脚地重新将孩子裹好。孩子嘻嘻笑着,两只肥肥的小手扯着她的头发不放。她也由着孩子玩闹,眼中仿佛根本就没有环立于一侧的鹞鹰们。沈青鹞一字一句地问道:“大姐,这当真是李昶的儿子么?”

   黑卫将孩子放在膝上摇晃着,回了一句:“这是我的儿子!”她的嗓子有些沙哑,说起汉话也好像不甚畅,可抑扬顿挫的音韵却十分悦耳。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她说得回肠气,余声不绝。黑卫一开口,顾澄耳中就清净了许多,风声兽嗥一一隐去。顾澄心知这是因为通犀心眼察觉到了眼前的大敌,自行将大部分功力凝集到此人身上,对四周的观察便少了许多。

   沈青鹞的身子猛然摇晃了一下,他的右足往前探了一步,却又收了回来,过了好一会,方道:“大姐,你可知这两年我一直在寻你。我总不信你当真会和李昶在一起,我老想你或者受了伤,或者已经不在了…”那孩子格格地笑得又清又脆,沈青鹞的话被这笑声切得支离破碎。他说起话来很是平静,可顾澄却不由为他心酸。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句子后面,也不知藏下了多少流离奔波、夙夜忧思。

   “这些年来,他们都劝我说,你既然贪私情弃信义,那我们也就当从没你这个人好了,何必再寻你?我每一听到,都要和他们大吵一架。吵得凶了,还会打起来…只有鹤公不拦我,让我带着他们在外面漂泊。后来那些和我打得鼻青脸肿的兄弟带着酒来找我,大家喝得烂醉,他们说,他们也盼着我能寻到你,也盼着先前是大伙儿误会了,盼着我能把你找回去…”

   “我不能回去了!”黑卫点了孩子的睡,将孩子放回背篮里重又背上身。她似笑非笑道:“我连乌冰蚕衣都裁了给宝儿做衣裳,你说我还回得去么?我和谁在一起,这不关你们的事。”

   “盟,盟主,你,你,怎么能这样…”一名鹞鹰再也忍不住地开了口。他好像早已不习惯说话了,声音干涩别扭,还有点结结巴巴。

   黑卫断然回身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请回吧,再跟下来,我可不客气了!”

   “真的么?”沈青鹞的声音突然也冷诮了起来,道:“你若不想我们跟过来,早就可以把我们甩得远远的,你还是有些话想问我们吧,不是么?”

   黑卫抬了头,伸手理理松下来的额发,叹了口气道:“是,我是想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我走了,可李昶也和我一齐走了,卫盟分明是占着有利形势的,怎么才二年就成了这个样子?”

   沈青鹞道:“你方才也听到了,沈青鹰他…算了,我真不该去寻你的,若是我还和大伙在一起,我定可发觉他的异心…可眼下,再说这个也没用了!”

   黑卫垂下头,喃喃地道:“这能怪我么?我当年接手时是个什么局面?我走时又是什么情形,我只不过独个儿走了,没带去一金一银。你们自己闹成这个样子,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想让你答我一句,你听了方才的话,夜里能踏踏实实地睡着么?想想那些葬身鱼腹的遗尸,你可以问心无愧么?鹤公从你十四岁时就照顾你,他让人害了,你连一点眼泪也不会掉么?我一直没动沈青鹰,是等着让你来下手的,你会杀了他么?”沈青鹞越说越慢,每一个字都似钉子般敲进顾澄的耳中。

   黑卫突然直了身板,身量骤然就显得高了许多,她视沈青鹞道:“这些早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只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沈青鹞仰天哈哈笑了两声,笑中满是悲愤之意。他拔剑出鞘道:“原来你只是想知道这个!原来卫盟的存亡都不在你心上!你当年亲拟盟规,叛盟投敌者杀!你可还记得?”沈青鹞浑黄的皮袍振起,一弯剑光乍然破空。其余五名鹞鹰也同时动起来,他们有的横飞,有的斜掠,有的停在原处,貌似杂乱无章,实是封住黑卫的所有退路。

   沈青鹞这一剑刺出,黑卫身子略偏斜就已飘过三尺。这一动并不以快见长,却轻巧精准,她的残影尚未消失,就已被剑光刺破。只是她方躲过这剑,一左一右,又有两剑成犄角之势封住她的退路。黑卫腾身而起,齐踝长袍高扬,袍下尖尖的靴头在剑上一点,那两剑便错开了方向,险险互相对穿而过。而这时沈青鹞的长剑从下直冲而上,死死咬紧了背篮。黑卫几番落地,几名鹞鹰却心神相通,错落有致地封住了黑卫的去向。他们剑剑冷厉,所向处都是那背篮中的婴孩。

   黑卫身子骤地一顿,手腕陡然长出三寸,探向一名鹞鹰的剑尖。她食中两指将掂未掂,尾指轻挑,那手指其实极是糙的,可这么一掂一挑却有将奏雅乐的风韵。这鹞鹰好像便是早上被顾澄断去手指的那个,已换了左手使剑,有些生疏,一见此招不敢硬接,当即后退。另一名鹞鹰已从旁掩护,黑卫突然足尖飞挑,那抢上来的鹞鹰全然没有余地退避,已被踢中脉门,长剑手而去。黑卫纵身接剑,沈青鹞已趁机抢上,剑锋刺上了背篮“咔”一声,那护背的木板便已碎了。

   黑卫方接剑在手,三名鹞鹰已窥准了时机一拥而上,三剑各取她面门、口和丹田。一声不吭的黑卫终于冷哼一声,剑在手中一抖,便布下一圈寒光。这么一错落间,那三名鹞鹰手中剑已折断。而沈青鹞虽说刺破了护板,剑身却曲了起来,无法再进。他一怔神,剑圈已了回来。他不及收剑相挡,只能竭力往后飞纵。

   沈青鹞虽然险险避过那水波似的光圈,可面上还是现出了一道红痕。黑卫一剑得手,却不追击,只是厉声喝问道:“一上来就对着孩子下手,你们有长进呀!”

   沈青鹞任由血水如珠滴下,长剑斜挑,剑尖微颤。余下那五名鹞鹰各自站定,失剑者的手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一把剑来,六柄长剑上集起一股凝肃的气势,好似不见底的深潭,可以噬掉所有落入其间的事物。顾澄这身在局外之人也觉得浑不可破。“倒是忘记你给他穿上了乌冰蚕衣!”沈青鹞森然道“当年盟主授我要诀,第一就是击其虚弱,攻其必救!况且…”他剑身一指那哭闹不休的婴孩道“此子之母叛盟而去,此子之父手染我盟中兄弟姐妹鲜血无数,如何杀不得?”

   这话一出口,剑阵已动,六剑轮转,只见得纵横错的道道光芒,那湖光的明耀却全然不透这一团戾杀之气。黑卫的衣袍如风中残叶般时见时没,她格格一笑,却是极妩媚,道:“我道你们如何敢找上门来,原来是练成了七禽绝谛阵!”

   虽说此时风紧天寒,顾澄却不由得背上冷汗涔涔。心知早上沈青鹞他们对自己没有使出全力,否则以此阵的威势,他的性命只怕当真要丢在这荒江之滨。

   黑卫剑尖指地,垂目而待。剑光刺肤之时她有时略作退避,有时虚虚劈出一剑,剑身如重千钧。突然间,折如细柳,剑光在她手中泼洒了了去,一剑化身数十,每一名鹞鹰似乎都让七八支长剑到眼前,他们明知是虚象,也不由得一退。这一退,就连顾澄也看出一线破绽。她剑光大开大阖,直取沈青鹞,旁边的两剑上前牵制,却已经来不及。沈青鹞似也不能挡此锋芒,侧身一让。黑卫这剑一出,如清风拂过,吹散茫茫白雾,眼见便可围而出。

   可这时剑阵大变,方才看似退避的五人猛地互换了位置,剑势去向与方才正好相反,一时间有如天地倒旋,每一剑都似从全不可料的方位杀过来。黑卫的剑尖眼见已要沾上沈青鹞的前襟,却不得不收了回去“叮叮当当”一阵急响过后。黑卫再笑,笑声越发柔婉,可顾澄已略约听出来,其实她的中气已有些不足。

   “不,沈青鹰已叛变,七人少一,反让我终于悟透了此阵真义,这阵法名叫残一阵!此阵是你亲手设计的,由你自己头一个来试招吧!”沈青鹞毫不放松地跟了上去。

   “好个残一,化残破为杀着,青鹞呀,我一向说你天分极高,他定在我上,可你进益如此之快却是出乎我意料…”黑卫一面絮絮地说着,一面疾退。顾澄见她向着自己这边退过来,不由有些犹豫地想道:“我该不该上一手?”正这么想着,只见她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身法一,便有两支长剑已攻到了她胁下。她不得已就地翻滚,手上长剑疾旋,一一挡去。但此时沈青鹞已看准她顾不到的地方,一剑似将要钉在她腿上。

   黑卫突然剑在土中一划,撑起身子,平平飞开三丈。另三人赶上包抄,黑卫剑身骤然出,这一剑在顾澄眼前不到三寸处飞过,好似一片轻薄的纸片浑不着力。那种看不清的感觉又来了,顾澄的目中分明有这一剑,可通犀心眼却无半点反应。正对着剑的人痴了似的不避不让,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贯而过,好像不觉得半点痛苦,僵立了半晌方缓缓倒地。黑卫一纵而上,接过将落之剑,反手又刺入了另一人喉中。此时沈青鹞却大喝一声,剑身一时骤亮,余下三人环拱而上,四剑组成一个天衣无的圆弧将黑卫圈了进来。

   顾澄心知再也不可犹豫了,喝道:“且慢!”便跳了出去。他本来是藏在一棵大树下面,跳出来的同时便执剑砍断了身前之树。那树干猛倒,正对着这树的沈青鹞不由受惊让开,阵势中顿现破绽。顾澄一抓住了黑卫的手将黑卫拉到了身后。

   沈青鹞怒喝一声,与另外三剑一齐攻上,剑身上气凝如柱,铺头盖脸地了下来。顾澄反击上去,觉得自己好像站在瀑布之下,应付着无所不在的沛然巨力。一时间,臂上面上作痛,好似已被割了数道口子。更要紧的是,通犀心眼一入此阵便如平静的湖面被大风扬过般不复平明,每有破绽都觉得似是而非,总是不敢出剑。而这么一犹豫,形势瞬息万变,就再也找不到下手之机。

   顾澄不由叫苦,心道:“这样下去终是个挨打的局面!”突然间一线声音钻入他耳中:“走离位,十四步!”顾澄再不踌躇,闻言而动。这一走恰好从两柄长剑之间钻了过去,又拦住了另两柄长剑的去路。只见黑卫在树干上一蹬,便倒飞出林。沈青鹞如影随形般跟了上去,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几无间隙地飞跃,已踏入那湖上。这二人在琼宫般的湖面追逐飘掠,如寒潭生烟随风而动。落足之处湖面只是略略现出一圈轻澜,几乎听不到水花拍击之声。顾澄见那四名鹞鹰一边和自己打着,一边却不时向湖上望去,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顾澄明白过来,他们的轻功身法还是逊了一筹,无法在水面打斗。这残一阵眼见就是被破了。

   沈青鹞独自一人显然不是黑卫的对手,不多时他身上就已飞出一些血点子。顾澄心道:“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了!”几剑迫开围着自己的四名鹞鹰,三两下跃到湖上,入二人之中。顾澄一面挡开两侧人的寒光,一面入怀中握紧了那枚鹊簪,道:“二位请听我一言!”黑卫收剑,退上他身后的岸边。沈青鹞却红了眼睛,闻若未闻地冲了上来。那剑起之处,水波蓦地腾起一片。顾澄不敢怠慢,提剑在手,也后退上岸,全神贯注,要挡下这一剑。

   突然背心一凉,他一时还没有明白出了什么事,整个人就直地倒了下去。一线透骨的阴冷几乎只是瞬间就沿着奇经八脉漫及全身,快得让他甚至来不及起运功抵抗的念头。他耳边是一声温和的叹息:“世事无定,围三阙一,这本是对的,可是奇不胜正,你这变阵是一锤子买卖,青鹞,你本该补个人练成了七禽绝谛阵再来找我的…”

   好像有沈青鹞的怒喝,兵刃声疾响。大片水花扑到顾澄身上,却不觉得冰凉。声声惨叫入耳,可是顾澄渐渐也听不清楚了。他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就好像在冰窟里困了数个时辰将要沉沉睡去。最后一点灵光指引着他将银簪取出,临走前息红鹊说的话出现在脑中:“顾大哥,小心她的绝脉指,这两枚赤情丸你留着!”

   顾澄将簪子取出时,肩头已经麻木了,只有肘下尚能活动。他想用左手拧开簪头机括,可左手已经无法用力,只以勉强将簪子进口中,旋开机括。鹊眼中两点朱丹落到他舌尖,他用力咬破了外面的胶壳,两颗丹药遇唾即化,温润的水线直入腹中。顾澄吐出簪子,簪子落地。他再也不能动弹一丝一毫。

   那丹药化作一丝暖气,护住了顾澄三焦之中元气不丧。他潜神运功,心无旁鹜,一点点从丹田中聚起些内息渗入经络中去,丝丝驱散那重的寒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地又有了知觉,听到黑卫干冷的声音:“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说!”

   顾澄勉强抬了抬眼皮,居然睁开一。他看到沈青鹞仰卧在岸上,黑卫蹲跪于他面前,食中两指扣住了他的咽喉。水上波纹粼粼从沈青鹞身后上来,投在黑卫脸上,她全无表情。沈青鹞有气无力地笑道:“好,我说,我是跟着李家的人来的!”

   黑卫浑身一抖,道:“你胡说!”

   “好个痴心女子呀!可你却不晓得你那如意郎君是什么心肠吧?等着吧,李昶的帮手已经到了,你的好梦到头了!哈哈哈…”笑如鸹鸣,在群山间回不休,四下里风起树摇好似相和,更觉凄厉。

   “便是李家的人跟了来,那也没什么,我和他自会一走了之!青鹞,对不住了!”“蠢!”沈青鹞唾了一口。黑卫抬起手背,拭去面上唾,道:“女人是要蠢一些才能把日子过下去的。”沈青鹞吼道:“!”却只吼出半声。黑卫指上用力“咯吱”他的喉骨应指而碎。那未出口的半声便化作不甘心的呜咽散于风中。

   “青鹞,自我走的那起,什么恩义,什么廉,就都已经不要了。好比杀人,杀一刀是杀,杀十刀也是杀…”黑卫的声音温凉如水,她看着正在自己指间挣扎的沈青鹞絮絮而语,就好像与他平心静气地交谈。沈青鹞起先两脚还在地上刨动不休,后来就渐渐变得无力,终于腿一伸,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黑卫缓缓收手,沈青鹞的尸身歪在了地上,他双眼瞪圆,仿佛正在无语问天。黑卫伏身抚下沈青鹞的眼皮道:“青鹞,要怪就怪你不该找到我,要怪就怪你杀不了我,只是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没法子,这是真的…”

   之后整个山谷就安静了下来。不知隔了几重山岭,猎人的狍哨声吹得哀恸绝。黑卫抬起头来,晶石的荧光在她眸中一,顾澄忙闭上了眼睛。良久,就在顾澄以为黑卫已经走远以后,却听到她走过来的足音。顾澄此刻浑身肌肤冷逾钢铁,口鼻呼吸断绝,倒也不怕被她发觉。

   突然觉得领口一紧,像是黑卫将他提了起来在地上拖动。不多时他猛然觉得身子一沉,大惊之下不自觉地睁开眼睛。眼前都是明晰透亮的光芒,一股柔和的力道托着他的身子,好像在云中漫步一般。这是怎么回事?顾澄有一刹那以为自己死后上天了,不过荧光渐淡,他背下一,终于不动。顾澄手指触到坚硬的东西,猛然悟过来:“原来她把我扔下了湖!”想来这湖极深,沉下人后若不是刻意寻找怕是看不到的。果然顾澄见到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扔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沉落在他身侧。

   顾澄松了口气,心道:“这下好了,她终于走了。”心上一松,脑子里突然明白起来。他从前与黑卫有过一面之缘,黑卫形貌大变他没有认出来,可黑卫应该是在那皮商门口就已经发觉了他,后来在酒店里又见到了沈青鹞。只怕看到他们的同时黑卫就决定除掉他们以防行迹。因此才有意在和壮汉争背篮时用上武功,当时顾澄已有所感应,心中生出怀疑。不过这是因为他先前已得了消息,知道黑卫就在这一带隐居的缘故。沈青鹞也知道这个,他对黑卫的武功更熟悉,因此更是一见之下就已认定。黑卫又怕与沈青鹞手之时让顾澄跑了,才佯作不敌,引顾澄出手。

   顾澄不由在心中暗骂:“这女人也***太狠毒了!”绝脉指的功力好生了得,顾澄虽说有灵药相助,也至多能护住生机不绝,那寒毒当非一时半刻可以祛除。好在他自幼习得胎息之术,于水中入定本是惯常功课,便专心以真气疏通起经络来。

   过了好一会,顾澄脑中猛然一震,似乎看到了数双皮靴往湖边踏过来。他不由一喜,知道自己的通犀心眼又恢复了功力。他勉强挪了一下位置,耳朵贴上了湖壁。听见一个声音道:“这就是骆马湖?”有人回答道:“正是,此处虽名不见经传,却是风光极佳。老爷子请看,这湖岸边全是大块晶石。今儿是天时不好,若是晴,水月相映,清华满空,当真是有如仙境。”这人声音有些耳,顾澄想起来,正是先前见过的那个二掌柜。

   “哦?”那问话的人好似对当前风光全无兴趣,又问道:“人呢?”“说是亥初时分到的,尚欠一刻。”那老爷子来回走动了几下,步伐一起一落有如呼吸相引,绵绵不绝。这腿上功夫,放眼武林中,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旁边有人言道:“这穷山恶水有哪里好了,我当真想不出来,昶儿他居然能这在这里一住就是两年,哼!”“这有什么想不出的,大哥有美人在怀,自然是乐不思蜀了!”一个少年嘻笑道。“李旭你给我住嘴!”那先前被称为老爷子的有些气恼,喝了一句。少年噤声不语。四下里的人也都不再说话。

   顾澄心道:“原来金陵李家的掌门人李歆严来了。”这么静了一会,他觉出又有人往这边走来。只是这两人脚步虚浮,显然是没有武功的。

   果然那二掌柜便道:“看,这不是来了么?”两人走到近前,有一人道:“小人见过大东家,这便是那个打杂的老张头了…你干什么还梗着个脖子站着?尸呢?快跪下给大东家请安!”听起来好生耳,却是那个收皮货的师爷。

   “不用了…”二掌柜方说了半句,就听到一声苍凉冷笑。一个老者道:“请安?我九歌剑客从未对李家曲膝过!”

   “九歌剑客?”顾澄心中大喜,然后又强自镇定下来,静听下去。

   九歌剑客三十多年前曾经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据说一手九歌剑法当时大江两岸鲜有人可挡,后来是败在了李家手下,折剑为誓,退出江湖。从此就再也没有此人的半点音讯。想不到却在这东北边域又听到这个名号。李歆严喝令那个师爷退下,再道:“李昶他…当真是在这里?”

   “你可见到我送去的东西了?那支小箭虽说与他往日用的天差地别,可削出来的形状却是一模一样。”

   “可我们这几年来一直尽全力在找他,却没有半点消息,如何会让你发觉了?”李歆严的口气显然是有些怀疑的。

   “李家的眼线势力还有李昶不知道的么?他若一心要躲开你们,你们自然找不到他。你若是不信,却又为何间关万里跑到这儿来?”

   “我不信!”李旭的声音清脆响亮,道:“我大哥要是不想让人找到他,就一定没人能找得到他。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让用惯了的暗器落到了你的手上?”

   九歌剑客“呵呵”干笑两声,道:“你以为在这山岭上打猎是容易的事么?李大公子往日里吹笛赋诗是老手,杀人弄权也是积年。可在这小兴安岭里面寻一只狐狸…小公子呀,你以为你大哥是什么神人,能一年两年就学到人家鄂伦人十几辈子传下来的技艺?他若再不用自己手的兵器,只怕真是得生生饿死了!”

   “他们的日子真过得这般惨?”旁边有人道“那女人莫非就没有带点银钱在身边?”

   “这我可不知道了,我只晓得他们两个和寻常猎户人家过日子一样,淘金打猎采山货度。若是收成不好,那也是要饿肚子的。”

   李歆严又问道:“你暗中窥探他们,他二人都是极精细的,莫非就没有起过疑心?”

   九歌剑客道:“你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冬日里这镇上只有三五个人守着,我在这里已经守了有三十余年了,他们决不会以为我是为他们而来。便是在山岭中遇上了我,也不至于疑心什么。我隐藏武功已有三十多年,久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还会什么功夫,他们自然看不出来。可我却听说了他们的事,以有心算无心,已占了先机。再说我虽老了,眼光却没老,加上一二分运气,便让我取到了那支小箭!”九歌剑客的话说得低沉而又轻缓。让顾澄想起一只蹑手蹑脚扑向老鼠的猫,充满了胜券在握的那一份从容和得意。

   相比之下李歆严再也掩不住一点惶急之情,终于问出来:“李昶他在哪儿?快说!”

   “那我要的东西呢?”九歌剑客反问过去,也激动起来。

   李歆严却冷笑了一声道:“可惜,你是越老越不聪明了,你已经把我们领到了地方,我们自己不会去找么?东西?看在你老成这个样子的份上,就饶下你这条狗命!沈青鹰,继续赏这人一碗干饭吃,只是看他这样子也浪费不了几口粮食了!”

   “是,记住了!”一个陌生而又有磁的声音答道。顾澄不免略略吃了一惊,心道:“原来沈青鹰也来了。”再一想,那家皮商既已被沈青鹰买下来了,那这九歌剑客要让人传信物和消息给李家,自然是通过沈青鹰的,他跟来也实不为奇。

   “呵呵呵…”九歌剑客笑起来,道“都说越老越成,以我这样的处境,又哪里还容得下半点疏忽?你们自己去找呀!去找呀!这镇子周边的山岭少也有十余座,那些猎户都是东漂西地游猎过活。我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也还花了一年多的时光方摸清他们两个的住处习惯。你们这一大帮子人在这山里去找?你要是愿意赌一把就自己去找好了。只不过,若是惊动了他们,他们这一走,你们可别想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他笑得鸹噪难听,李家的人怒了,喝道:“一剑杀了这老贼,看你还笑不笑!”便有人拔剑出鞘,冲了上去。

   九歌剑客丝毫也不闪避抵抗,哑着嗓子道:“我已经老成这样子了,这条命又何在话下?只是…李家掌门,五老跑这么远来就为要我老头子这条命,若是传出去,可也够让人说一阵了!”

   李家五老是李歆严的叔伯辈中武功最高的几个,人称“雷电云火风,李氏不老松”顾澄不由咋舌,连五老都出来了,看来李家这是倾巢而出。

   “你!”那取剑在手的人犹豫了,一时砍不下去,却又收不回来。

   “罢了!拿过来!”李歆严终于发了话“给你!”

   半晌,外面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般压抑得难受。突然间,九歌剑客发狂似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三十年了,三十年了,终于把这东西拿到手了,三十年了,我在这里已呆了三十年…”

   猛然亮起一团火光,通红的火焰映到了晶石上,将一张面孔投上湖岸。这面孔衰朽不堪,蓬松的白发在火光中颤。一卷纸帛烧着了,像只火鸦似的飞起来。老人层层褶子内面藏得极深的眼珠子被那火光照亮了,不知有多少心事一瞬间点燃。昔年的壮志雄心付诸东,转眼此身已将化灰,却还有那么一星余烬挣扎着不肯熄去。

   石面上老人如疯如魔地手舞足蹈,面孔被火花一时拉长,一时扯歪,怪异狰狞,就好像皮影戏中那些妖魔鬼怪一般。纸帛很快就燃尽了,火光熄去,那面孔也一点点地黯淡了下来,终不可见。

   “你不必再守永生不过黄河的誓约了,恭喜恭喜,回去后,我就等着你来报仇了!”李歆严的语气也说不上是当真还是嘲笑。

   “哪里哪里,老朽不过是怀念故乡,想让一把骨头葬在祖茔之中而已。什么恩呀仇呀,人老了,记不好了,少年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九歌剑客的力量仿佛消耗殆尽,这几句话便说得有气无力。

   “还在磨蹭什么?快带我们去!”又有人吵嚷了起来。

   “还早,这个时辰,只怕你家大公子还没有回去,靠得太近了怕被黑卫发觉…都几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声音一点点淡去,他们大约是走远了,通犀心眼再也寻不到他们的动静。顾澄这时气息已渐渐聚拢起来,四肢略约可以动弹。他勉强地攀着那些晶石的棱角,一点点挣起来,身上的皮袍被水一泡,越发沉重。好不容易爬到了湖岸,手上一滑又摔了下去。双掌被划出了四五道口子,却不觉得痛。顾澄在湖底随手拾了把剑,将袍子割破解下。他想这把剑只怕是沈青鹞的,心道:“多谢了!”然后再试了一次,才勉强上了湖岸。已是快到子时,深夜的旷岭寒意刺骨,湖岸上结起了一层薄冰,难怪他方才手心打滑爬不上来。

   顾澄这一番用力,体内本已凝集的功力又有丧亡的迹象,极想就此伏地大睡一场。顾澄心知不好,想道:“不成,我得去寻个地方烧把火烤烤身子,若不然外感风寒与内腑相合,不死也要落个残疾。”便摇摇晃晃往林子里跑去。小湖与树林相距不过数步,这时走起来,腿如沉铅,分外艰难。好不容易靠在了一棵树上,一摸怀里,不由叫苦。火石火绒都已打得透,哪里还能用。他十分气馁,苦笑道:“难道真就这么完了?”这一坐下来,身子就疲软得如有千斤之重,便是马上要死,也挣不动了。

   方才那老人的面孔在顾澄眼前闪动,顾澄心中又涌起一阵温暖的喜意。“没出息,老人家苦忍了这么多年还要拼一把,你就想死了?不成不成,给我起来,走!”顾澄扶着树缓缓站起来,小步小步地挪着。“不能死呀,小息还在等着你呢!我得回镇上去,镇上有酒,有火…”他明知此时绝走不回去,可心里有了这么一点寄托倒还是强挣着迈出了百来步。

   寂静的林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啸叫,好像有野兽近在咫尺。顾澄不由吓了一跳,脚下正有一道沟壑,便“卟嗵”滚了下去,脑袋重重地撞在了石头上。他眼前发黑,看到一只狍子从沟沿上探出头来,两只黑亮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顾澄迷糊糊地想:“怎么死也不能葬身于兽腹呀!”于是将最后一点真气凝在右掌,向上胡乱打去。这一掌击出,就掏空了他全部力量,他来不及看到自己这一掌有何效用,脑中便化作一片空白。

   只是在他完全昏过去之前,好像有一团暖意包绕了他的手掌,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细如游丝钻入他耳中:“顾澄?”  wWw.SHaNZXs.COM 
上一章   落鸿火   下一章 ( → )
扇子小说网免费提供天平创作的落鸿火txt全集下载;请把落鸿火最新章节分享推荐给你的朋友!